八-《我是猫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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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哦。”女仆答道。不过因为院子的这番景象太过惊奇,再加上不明白为何这样做,以及事情的古怪走向,所以颇感为难的阿三只是一个劲儿笑,并没有立马行动。按照主人原本的预期,凭借着自己上火的本事,即将有一场大战要上演了。结果没想到的是,在听见自己的命令后,理应支持自己的仆人却没有立即行动,在对待此事时,反而态度随便,脸上还笑嘻嘻的。主人的火气愈发大了。

    “不是告诉你了吗?随便叫谁来。无论是教导主任还是干事,甚或是校长,谁来都行。”主人气愤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叫校长来……”看来,女仆知道的只有校长。

    “之前就已经说过了,无论是教导主任还是干事,甚或校长,谁来都行,你听不明白我说的话吗?”主人质问道,怒火更加地盛了。

    “谁都行?要是都不在,杂役行吗?”阿三问道。

    “瞎扯!叫啥都不懂的杂役干什么。”主人大喝道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女仆敷衍了一声就出发了,看来她已经明白,事情到了此刻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。不过对于自己为何要去,她还是一无所知。她是否会找来个学校打杂的工人呢?说实话,我对她颇不放心。不过没想到的是,这时,正门那儿恰好进来一个人,正是那教伦理的老师。他在座位上坐下,样子颇为镇定。主人立即用类似古戏文《忠臣藏》那样的语气与他谈论道:“方才,此等宵小私闯民宅,诚如所言,真乃贵校之学生乎?”在说这后半句话时,主人略带讥讽之意。

    不过即使面对这样的话,这位伦理老师依旧泰然自若,将在院子里排成一排的雄兵挨个儿看了个遍,然后转头对主人答道:“确实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。我之前已经告诫过他们,不要做这样的事,成何体统。你们自己说说,为何翻进别人家院子里呢?”

    身为学生,对老师到底是敬畏的,所以面对此问题,谁都没有说话。只是像遭遇风雪的羊群般在院子角落里缩成一团,看起来颇为老实,没有任何人有什么出格的行为。

    “如果只是球掉进我家院子里,这也很正常,毕竟我们家离你们学校很近,这是难免的。但是……太失礼了。如果只是翻个墙捡球,我也不会介意,但你们不该吵吵嚷嚷地打扰人呀。”主人说道。

    “这话没错。虽然我也常告诫他们,不过这也没办法,谁让他们人数多呢……嘿,你们都听见了吗?以后千万注意。要想捡回掉进来的球,一定要先打招呼,再从正门进来,记住了吗?这学校不小,好多事都要人操心,无奈得很啊。不过运动对教育来说又是必须的,就算我想加以禁止,也是不可能的。但允许他们运动又会打扰您,真是抱歉,望您谅解。不过以后我一定告诫他们,要想捡球,打好招呼从正门进来。”伦理老师说道。

    “既然您是一位如此讲道理的人,那一切都好说。球掉进来也不是什么大事,只要打好招呼再从正门进来就行了。既然如此,您就把这些学生带走吧。实在抱歉得很,还劳您跑一趟。”主人又像往常一样,和对方客气一下,草草结束了谈话。

    然后,在伦理老师的带领下,这些来自丹波国矮竹山的雄兵们就回了落云馆,而且走的是正门。就这样,我所说的大乱就先到此为止。或许有人会嘲讽道:“这就是大乱?太不像回事儿了。”那就随他便好了,爱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吧。最多不过是,对这种人而言,这不是什么大乱而已。而且我描写的这大乱针对的是我家主人,和其他人则毫无关系。如果有人嘲讽道这是“虎头蛇尾”“草草收场”,那我就会提醒他们,一定要记住,我家主人的特点正是如此。如果有人说主人是个糊涂虫,竟然和十四五岁的小孩计较,我这个和主人一样的糊涂虫倒是支持的。所以在评论我家主人时,大町桂月才会说“他有些孩子气”。

    从之前到现在,我已经一次叙述了小风波和大乱。接下来我要说的是,作为此事的结尾,这次大乱的一些后续影响。或许在一些读者眼中,我叙述的事都是胡编乱造的,但事实上,我是一只非常踏实的猫。无论是我说的一个字,还是一句话,都蕴含着巨大的哲理。不仅如此,如果将它们连起来读,还会发现它们开头和结尾既连贯又互为映衬。就算最初读它时不能聚精会神,认为其琐碎唠叨,但这种想法在读第二遍时就会得到改变,将其视为极其重要的劝诫,只有得道高僧才能将它讲出来。所以,原本你漫不经心的态度也会转变,绝不会像以前那样躺着或伸着腿一目十行草草看完。据说,每次读韩愈的文章时,柳宗元都会用蔷薇花泡的水先净手。所以,你们万莫敷衍了事,不要只借别人的书看一番便罢了,要自己掏钱来买我的书读。我接下来要讲的是大乱的后续影响,虽说是后续影响,但如果你因此就认为其乏味而放弃的话,只怕是要追悔莫及的。所以,还望您接着往下看。

    我在大乱的第二天突然想去散散步,于是跑上了街。结果发现,金田老爷和铃木先生正在对面胡同拐角处聊天。两人是正好遇上的,铃木先生来金田家拜访,恰好金田先生出门了,于是他正要离开,哪承想,在回去的路上,铃木先生正好遇到正坐着车回家的金田先生。最近一段时间对我来说,金田公馆已经没什么稀奇的了。所以,去的也少了。因此乍见金田先生,我的心情还是不错的。而且我与铃木先生也已久未谋面,这次就从侧面再让我一睹尊颜吧。于是,下定决心的我迈着从容的步子来到了二位身旁。当然,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,此时我已是听得一清二楚。如果你要说我偷听,那可就太冤枉了,谁让他们正在说话呢,被我听见也是没办法的事。金田先生可是个“好人”,为了了解主人动向,他甚至派遣了探子。所以,秉持着公平的原则,在倾听他们谈话时,我倒还比较放心,认为他还不至于因此生气。如果生气了,那就说明他愿承认此原则。不管怎么说,这两位的谈话都落进了我的耳朵里。不过我希望大家明白的是,这话之所以会落入我的耳中,并非是因为我的意愿,而是它自己非要钻进来的。

    “我适才去贵府拜访了,恰巧能与您在这儿偶遇,真是高兴。”铃木先生一个劲儿地低头行礼,看起来颇为恭敬。

    “哦,是吗?确实够巧的,事实上,前段时间我就想见你来着。”金田先生说道。

    “确实够巧的,您有何吩咐?”铃木问道。

    “哦,也不是什么大事。这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但要想办成,还真就只能靠你了。”金田说道。

    “您尽管开口,我一定竭尽所能。”

    “嗯,这事……”金田正在思考着什么。

    “如果不好开口,那您什么时候方便?我再来一次就是了。”铃木说道。

    “也没什么,就是有点儿小事,既然你愿意帮忙,那就拜托了。”金田先生说道。

    “您尽管开口,不用客气。”铃木答道,语气一如既往地恭敬。

    “说到底,还是和你过去那个古怪的朋友有关,他叫什么?哦,好像是苦沙弥吧?”金田说道。

    “对,是叫苦沙弥,他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其实也没怎么,可是我这心啊,自打上次以后,就一直不大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您说的没错,这都怪苦沙弥太自负了。这个人一点儿都不识时务,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完全不自知。”铃木附和道。

    “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,听听那些狂妄之语,什么‘不为钱财折腰’,什么‘实业家有什么好的’。他既然如此不服气,所以我想给他点儿颜色瞧瞧。因此这段时间,我已经对他稍加整治了一番。但他这个家伙,真是固执得要死,出人意料啊!”金田先生说道。

    “这个家伙,真是不识时务,一点儿不晓得利害。脸都被打肿了,竟然还逞强。他这个人啊,脾气就这样,怪得很。又太固执,根本不顾自己的利益。要想驯服他,还真不是容易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,确实不容易。我想的办法可不少,最后为了教训教训他,我还找了一帮中学生。”金田说道。

    “那有效果吗?这主意可不错。”铃木问道。

    “那个家伙,估计这回要出丑了,应该很快就会讨饶的。”金田说道,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这可不错,他虽然自负,但只有他一个人,总会抵挡不了的。”铃木说道。

    “可不是嘛,就他一个人能干得了什么?我只使了这点儿小手段,估计他都应付不了。所以,我想请你帮个忙,去看看他此时如何了?”金田先生说道。

    “这事不难,我立马就去探明情况,然后告诉您。这个家伙,那么固执,估计此刻连精神头都没了,想想就好笑,可不能错过这好看时刻。”铃木说道。

    “那好,我等着你回来。”金田先生说道。

    “好的,我去去就来。”铃木说道。

    真是没想到,这事竟是个大阴谋。可见,实业家确实有很大的势力。主人原本就十分瘦,犹如黑炭一般,此刻为了使他上火,为了让他变成秃子,令苍蝇都站不住脚,为了让他的脑袋落得跟伊索克拉底斯一样的结局,实业家竟有如此大的力量来策划这一切。地球的运转围绕着地轴,他的运转依靠的是何种力量呢?我并不知道。不过我却知道,整个社会的运转依靠的确实是金钱。而在所有人中,唯有实业家最懂得金钱的力量,并且能对它的威力加以利用。正是因为实业家的关系,太阳才能每天正常的东升西落。在以前,因为被收养于不懂事的穷人家,所以对于实业家的好处,我竟一无所知,真是太马虎了。如果从这点来看,就算主人是个十分固执的人,这次估计也该有所觉悟了吧。如果他依然固执,誓死将自己的那一套坚持到底,那必然会面临很大危险。对主人来说,即便是最珍贵的生命,恐怕都不能得到保障了。见到铃木先生后,他会说什么呢?只有见到两人会谈的情况,我才能知道主人究竟有多醒悟。于是,我一刻也不耽搁,赶在铃木先生之前回到了家里。我是一只猫,但即便如此,依然为主人的命运担心不已。

    铃木先生精于世故,今天与金田先生见面时的情景,他没有一丝泄露。他看上去颇为高兴,但说的话却都无关痛痒。

    “你不舒服吗?怎么气色不好呢?”铃木先生问道。

    “那倒也没有。”主人答道。

    “你可得当心点儿,脸色苍白啊。现在天气不大好,你夜里睡得如何?安稳吗?”铃木又问道,一副颇为关切的神情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除了这个字,主人再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你有心事吗?但凡用得上我的地方,千万别客气。”

    “心事?什么心事?”主人反问道。

    “没有吗?那当然更好了。我的意思是,万一你有心事,千万别藏着,对身体健康可不利。人活一世,图的就是个高兴,这才不亏本嘛。你看着就不太高兴,是吗?”铃木问道。

    “高兴也有个度,过度就不是好事了。笑过了头,也有丧命的可能。”主人说道。

    “这是开的什么玩笑,常言道‘福从笑门来’。”铃木说道。

    “古希腊有个哲学家,叫库利希帕斯,你听说过吗?没有吧?”主人问道。

    “确实没有,不过和他有什么关系呢?”

    “他之所以丧命就是因为笑过了头。”主人说道。

    “呵呵,倒有些古怪。不过说到底,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。”铃木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可别这么说,无论是古时候,还是现在,都没什么差别。毛驴在银碗里吃无花果,这一幕落入了他的眼里,结果他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,没完没了,直到最后笑死了。真是出人意料。”主人说道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,大笑倒没什么,但也不能没完没了啊。要想保持心里愉悦,差不多就行了。”铃木说道。

    这边,铃木正在探讨主人近况,那边的正门此时却“哗啦”一声被推开了。我还以为有客人到访了呢,其实不是。

    “球掉进来了,我去捡回来,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去吧。”厨房里的阿三答道,然后那学生就向着房后走去。

    见此情景,铃木冲主人问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他的面色颇为古怪。

    “是屋后的学生,他的球掉进了我家院子。”主人答道。

    “学生?有学生住在你家屋后?”

    “不是,那学生是落云馆的,那儿可是个学校。”

    “哦,原来如此,不过这也太吵了吧?”铃木假意问道。

    “吵?哪有这么简单,我现在想看书都难。我要是文部大员就下令关了这学校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,你这火气可够大的了,究竟是为何事生气啊?”虽然已经知晓其中原因,但铃木还是故意问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何事?我总是在生气,这一整天都没有消停的时候。”主人说道。

    “那你为何不搬家呢?这样生气可不好。”铃木建议道。

    “你是在瞎扯吗?我可不想搬什么家。”主人说道。

    “那光生气也不行啊,又不能解决问题。不过是些孩子,你不理不就完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做得到,我可做不到。他们老师昨天被我找了来,好是一番谈判。”主人答道。

    “结果如何?他们道歉了?有意思。”铃木说道。

    听见这问题,主人敷衍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正门这时再次被拉开,“球掉进你家了,抱歉,我想捡回来,可以吗”的声音再次传来。

    “嘿!第二个了,还是捡球的。”铃木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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