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沉琴绝酒,从此孤-《曾许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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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曾经的三大帝王之一,大荒内最风流儒雅的君王。

    斜阳花影里笙歌管弦,翠湖烟波中春衫纵情,美人簇拥,儿女成群,最后却被幽禁于一方园子,孤零零地死于冷榻上。

    阿珩伏在榻上,失声痛哭。

    她虽未杀高辛王,可今日的惨剧何尝没有她的分儿呢?

    少昊发现阿珩假传旨意,擅闯琪园。

    立即扔下一切,含怒而来,步若流星,刚踏上小桥,阿珩的痛哭声传来。

    他的步子猛地停住,呆望着藤萝掩映中的红蓼芦。

    红蓼芦前碧波荡漾,累累蓼花色红欲燃,风起处,乱红阵阵,吹入帷幕,枝头的子规声声啼,凄长的一声又一声“不苦、不苦”,似在啼血送王孙。

    少昊手上青筋急跳,紧抓住了桥头的雕柱,眼中隐有泪光。

    桥下水流无声,微微皴起的水面上映出一个白色身影,五官端雅,因为悲伤,眉眼中没有了山般的肃杀之气,只余了水般的温润,酷似那个人,就在眼前看着他,少昊心惊肉跳,猛地遮住了眼睛,竟然不敢再看。

    再难抑制,泪水渗入了指间。

    子规不停地啼着:“不苦,不苦——”

    阿珩若游魂一般地走出屋子,居然看到少昊静站在屋前。

    “你答应过我什么?

    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!宴龙三番五次陷害你,哪一次不是死罪?

    他却从没有想过杀你!”

    她气怒攻心,一巴掌扇了过去,少昊没有闪避,啪的一声落实。

    阿珩泪如雨下,举着双手问少昊,“为什么要让我变成凶手?

    你知道不知道,父王抓住我的手,让我感受他的死亡?

    他在惩戒我……”她的手腕上一道发青的手印,深深陷入肉中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!”

    少昊抱住阿珩,脸埋在阿珩的青丝中,身子不停地颤抖着,他不知道是想给阿珩一点安慰,还是自己想寻求一点慰藉。

    阿珩用力推开了他,泣不成声,“究竟为什么啊?

    你已经幽禁了他!夺走了他的一切!为什么还要毒杀他?”

    少昊沉默不言。

    他也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幽禁了父王,一切就结束了,可原来不是。

    他如今推行的改革会破坏无数贵族的利益,只要父王在一日,这些贵族就会日日思谋如何拥护父王复辟王位。

    中容他们又无论如何都不肯退让,一直步步紧逼,企图推翻他。

    如果他们复辟了父王的王位,那么他就是篡国的乱臣贼子,会被乱刀诛杀。

    一国无二君,不是生就是死,他不得不如此。

    这条路就如青阳所说,是一条绝路,一旦踏上,就回不了头,必须一条道走到底。

    青阳就是看到这一点,所以不肯踏上,而他却……

    可是,不管有多少个不得已的理由,做了就是做了!他既然做了,就应该承受亲人的怨恨,世人的唾弃。

    少昊的身体越站越直,神情越来越冷。

    阿珩看着他,一步步后退,犹如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。

    少昊看到她的表情和动作,心狠狠地抽动,窒息般地疼痛,神情却越发平静,紧抿着嘴角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不知道何时两个老宫人带着小夭回来了,他们跪在地上,头紧贴着地面,无声而泣。

    小夭站在一旁,手中拿着一枝桃花,不解地看着父亲和母亲,“爹,娘?”

    桥旁种着一株桃树,因为这里地气特殊,桃树现在依旧开着花,粉色的复瓣桃花,灼灼压满枝头。

    阿珩突然痴痴地向桃树走去,连小夭叫她,她都没反应。

    她走到桃树下,仰头看了一会儿桃花,又看向屋子,正好透过窗户,看到高辛王。

    高辛王双眸平静,笑意安详,好似赏着赏着花沉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阿珩含着眼泪笑了,“原来这叫美人桃。”

    少昊没听明白,阿珩说:“还记得吗?

    父王召我去承恩宫看桃花,正要和我解说这株稀罕的桃树,你突然进来打断了我们,父王笑着叫你一起赏花,还说你小时候,他告诉过你这叫什么,你却听而不闻,只要求父王下旨幽禁宴龙……从那之后父王就被幽禁于此,父王只怕也再没真正赏过这株桃树,刚才父王告诉我,这是美人桃。”

    少昊看向桃树,一树繁花,笑傲在风中。

    他当然记得美人桃的名字,那一年他五岁,父王绘制了一幅桃花美人图,美人是他的母亲,桃花叫美人桃,父王握着他的手在画旁写下悼念母亲的诗。

    阿珩幽幽说:“父王已经原谅你了。”

    高辛王原本深恨少昊毒杀他,甚至不惜以痛苦死亡的方式来惩戒少昊的妻子,可在最后一瞬,他从窗口看到了这一树美丽的桃花。

    生死刹那间,他把什么都放下了。

    他微笑着告诉阿珩,那叫“美人桃”。

    在生命的最后一瞬,他念念不忘的不是王位,不是仇恨,而是生命中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。

    他会忘记父子反目,只记住他抱着少昊,父子俩欢笑看花的日子。

    少昊盯着桃花,脸色煞白,身子簌簌直抖,猛然转身扑向屋内,跪倒在榻前,头伏在高辛王的胳膊上,半晌后,才听到压抑的泣声微不可闻地传来。

    阿珩弯身抱起小夭,一边哭,一边走。

    小夭抹着母亲的泪,学着母亲哄自己的样子,“娘,乖宝宝,不哭!”

    停在桃树枝头的子规歪头盯着窗内跪在榻前的少昊,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啼叫:“不苦,不苦——”

    若人生无苦,也许能不哭,可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,七情六欲皆是苦,而苦中苦就是恨不得亦爱不得。

    当日夜里,阿珩潜入了五神山下的地牢。

    地牢是用龙骨搭建,又借助了五神山的地气,专门用来囚禁有灵力的神族和妖族,地牢共有三层,越往下被囚的人灵力越高,到第三层时,其实已经没几个人有资格被关押在这里。

    阿珩看了看阴气森森的四周,不知道宴龙究竟被囚禁在哪里。

    忽然听到断断续续的乐声传来,她不禁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,渐渐地,乐声越来越清晰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什么曲子,却说不出的好听。

    阿珩轻轻走近,看见宴龙披头散发,席地而坐,地上摆着一溜大小不一的破碗片,他仅剩的一只手拿着一枚玉佩敲打着破碗片。

    碗片大小不同,声音高低就不同,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首曲子。

    阿珩停住了步子,静静聆听,想起了几百年前,绿榕荫里,红槿花下,宴龙锦衣玉带,缓步而来,谈吐风流,神采飞逸,为求西陵公子一诺,不惜以王子之尊,屈尊降贵,任凭差遣。

    他出生尊贵,仪容出众,又自小用功,聪颖过人,年纪轻轻就凭借独创的音袭之术闻名天下,谈笑间,一曲琴音就能令千军万马灰飞烟灭。

    想必他也曾金戺玉阶顾盼飞扬,依红揽翠快马疾驰,雉翎轻裘指点江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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