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誓将碧血报国恨-《曾许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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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高辛以白色为尊,大殿的地砖全是白色玉石,红色的鲜血落在白色的玉石上分外扎眼。

    少昊呆呆地看着那点点滴滴的鲜红。

    “陛下。”

    季厘刚想说话。

    “都出去!”

    少昊挥了挥手,声音冰冷低沉,没有任何感情。

    当他们恭敬地退出了大殿,隔着长长的甬道,看到宽敞明亮的大殿内,少昊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。

    少昊怔怔地看着阿珩滴落的鲜血。

    本以为,天长地久,水滴石穿,总有一天,他会等到她回头,看到有个人一直守在她身边,也许到那时,她会愿意做他真正的妻,可是,又一次,他亲手把她远远地推了出去。

    白玉之上,她的鲜血,点点绯红,好似盛开的桃花。

    少昊心中忽地一动,这天下还有一个人纵情任性,无拘无束,不管不顾!

    他匆匆忙忙地翻找出一方旧丝帕,用指头蘸着阿珩的鲜血,模仿着阿珩的字迹,匆匆写了一封求救的信。

    信成后,他却犹豫了,真的要送出这封信吗?

    这一送,也许就是彻彻底底地斩断了阿珩和他的牵绊,这一送,也许就是让阿珩和赤宸再续前缘。

    他眼神沉寂,犹如死灰,可短短一瞬后,他叫来了玄鸟,沉重却清晰地下令:“把信立即送到泽州,交给赤宸。”

    第二日清晨,阿珩赶到了洵山,正在山里潜行,有羽箭破风而来。

    她随手一挥,羽箭反向而回,一个人急速地攻到她身前,晨曦的微光照到匕首上,溅出熟悉的寒芒。

    阿珩忙叫:“嫂子,是我。”

    昌仆身形立止,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    待看到阿珩衣衫残破,身上斑斑血迹,惊讶地问,“发生什么事情了?”

    阿珩说:“先别管我,我有话单独和你说。”

    昌仆命跟随她巡逻的士兵先退到一边去,阿珩问:“炎灷约定了什么时候投降吗?”

    “就是今日,仲意已经去受降了。

    炎灷要父王给他一个比珞迦更大的官职,日后的封地也一定要比珞迦更多,父王全答应了。

    他还要求父王来这里亲自接受他的投降,这条父王拒绝了,不过答应等他到轩辕城,一定举行最隆重的仪式欢迎他。”

    阿珩脸色发白,昌仆问:“究竟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炎灷不是真心投降,他是用投降来诱杀你们。”

    昌仆笑道:“这个我有准备,所以我才特意没有和仲意一起去,方便一旦发生变故,随时接应。”

    阿珩神色哀伤,“炎灷设置阵法调动了地下的地火,他会引火山爆发,所有人同归于尽。”

    昌仆的嘴惊骇地张大,一瞬后,她转身就跑,阿珩立即拉住她,“千万别乱,一旦被炎灷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,他会立即发动阵法。”

    昌仆身子在轻轻地颤抖,“即使要死,我也要和仲意死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阿珩拍着她,“我明白。

    你去找四哥,让四哥告诉炎灷,父王突然改变了主意,决定亲自来接受炎灷投降,今日傍晚就到。”

    “炎灷会信吗?”

    “欲令智昏!父王让神农国分崩离析,炎灷想杀父王的意愿太强烈,这会让他失去理智的判断,你要尽量拖延,拖延一时是一时。

    我昨日已经给父王送了信,以烈阳的速度,父王半夜就能收到,父王肯定会星夜派兵,只要能拖延到傍晚,轩辕的救兵就会赶到。”

    昌仆不愧是闻名大荒的巾帼英雄,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镇定下来,恢复了一族之长的气度,“我和仲意原本的商议是,他率领一百神族士兵和五千若水战士去接受炎灷投降,剩下的神族将士和若水战士跟随我驻守这里,万一有变,我随时带兵接应。

    现在的情形下,仲意带走的人不能轻动,否则炎灷会立即发动阵势,只能尽量先保全这里驻扎的战士,我去和仲意尽量拖住炎灷,等待父王救援,你带这里驻扎的士兵立即撤退。”

    昌仆说完把兵符交给阿珩,就要离开,阿珩拖着昌仆,犹豫了一下说:“其实还有个方法,就是你和四哥现在就坐四哥的坐骑重明鸟悄悄离开,派一个灵力高强的神族士兵扮作四哥的样子设法糊弄住炎灷,虽然瞒不了多久,可也应该足够你们远离。”

    昌仆平静地说:“可五千若水男儿却走不了,我在老祖宗神树若木前敬酒磕头后带着他们走出了若水,如果他们不能回去,我也无颜回去。

    你四哥也不会抛下一百名轩辕族士兵独自逃生。”

    昌仆重重地握了握阿珩的手,“这里的士兵就拜托你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,立即转身而去。

    阿珩拍了拍阿獙的头,喃喃说:“我就知道四哥四嫂肯定不会接受第二种方法。

    我若让你走,你肯定不会答应,我是不是不应该再罗唆了?”

    阿獙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也好,反正烈阳不在这里,如果我们……至少烈阳还可以抚养小夭长大,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教出来的小夭得变成什么样子。”

    阿獙的头轻轻地蹭着阿珩的手,眼中有笑意。

    阿珩也笑了,头挨着阿獙的头,眼泪滚了下来,低声说: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生死相依、不离不弃说说容易,可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?

    青阳和少昊的千年情谊也终究是抵不过少昊的江山社稷。

    阿珩拿着兵符去了营地,并没有告诉他们实情,只召集了两个若水族领兵的将军,命他们立即带兵悄悄撤退,全速行军,中途不许休息,违背军令者立斩。

    阿珩又召集了一百名轩辕族的神将,命他们四处生火造饭,做尽可能多的木头人,给他们穿上衣服,用灵力控制他们四处走动,营造出全营帐的人都心情愉快,等待着晚上欢庆战役结束。

    一个多时辰之后,看太阳已快要到中天,阿珩把一百名神族将领秘密聚拢,本不想告诉他们实情,怕他们惊慌失措,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令,看到他们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容颜,想到他们也有父母家人,她突然不想隐瞒了。

    “如今我们站立的地底深处全是地火,只要炎灷发动阵法,火山会立即爆发,千里山脉都会喷出大火,灼热岩浆能把石头融化,你们的坐骑再快也逃不掉。”

    一百个神族士兵的脸色全变了,眼中满是惊骇畏惧。

    “我清晨告诉了昌仆,说她可以提前离开,她告诉我即使她活下来也无颜去见若水男儿的父母家人,她选择了留下,和我四哥一起拖延炎灷。

    我虽然拿着兵符,可我不觉得我有权力让你们去送死,如果你们想走,请现在就走。”

    众人默不作声,面色却渐渐坚定。

    一个眉目英朗的少年说道:“王姬,你难道忘记了轩辕族是以勇猛彪悍闻名大荒吗?

    我们可是轩辕王亲自挑选的精锐!我们还有五千一百个兄弟留在这里,如果我们独自逃了回去,别说轩辕王不会饶我们,就是我们的家族也会以我们为耻。

    您发布号令吧!”

    阿珩凝视着这些男儿,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自己和他们身上流动着一样的轩辕血脉,因为同一血脉而休戚相关、生死与共。

    她压下澎湃的心潮,说道:“这么大的阵法,炎灷无法靠自己一个人的灵力,一定有其他人在帮他,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,杀了他们!阵法已成,这样做并不能破解阵法,可是能减少阵法发动时的威力,那些正在撤退的士兵也许就能多活一个。”

    她问刚才朗声说话的士兵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“末将岳渊。”

    “岳渊,我没有学过行兵打仗,你来决定如何有效执行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不知道藏匿地点,只能尽量扩大搜索面积,两人一组,各自行动。”

    “好,就这样!”

    一百士兵跪下,岳渊从战袍上撕下一块,匆匆用血写了几行字,交给阿珩,“如果我再走不出洵山,麻烦王姬设法把这个交给我的父亲。”

    其他人见状,也纷纷效仿。

    没有一个人说话,只有一种沉默的大义凛然、视死如归。

    阿珩含着眼泪,脱下外衣,把所有的血书仔细裹在外衣里,绑在了阿獙身上,“这是我的母后掺杂着冰蚕丝织成的衣袍,火烧不毁,我现在要赶去见我四哥,陪他一起拖延炎灷,等待父王的救兵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逃生,但我保证这些信一定会到你们家人的手里。”

    士兵们两个一组,向着四面八方散去,消失在树林里,阿珩面朝着他们消失的地方,跪倒,默默磕了三个头。

    这些铁骨男儿就是轩辕的子民!她从没有像今天一样为自己是轩辕的王姬而骄傲!

    阿珩随便捡了一套士兵的盔甲穿上,对阿獙说:“我们现在去会会炎灷。”

    阿獙振翅而起,载着阿珩飞向了炎灷约定的受降地点。

    三侧皆是高耸的山峰,中间是一处平整的峡谷,有河水蜿蜒流过,如果火山爆发,岩浆很快就会倾泻到这里。

    阿珩对阿獙说:“现在我要拜托你做一件事情,远离这里,把这些信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阿獙眼中噙泪,阿珩摸着他的头说:“我知道你不愿意,可是你必须替我做到,我答应了他们。”

    阿獙舔了一下阿珩的手,快速飞向了西方。

    阿珩望着他的身影,微微而笑,傻阿獙,如果只留下烈阳一个,他会多么孤单,你还是好好陪着他吧!

    仲意和昌仆坐在青石上下棋,神态悠然,阿珩走了过去,“四哥,四嫂。”

    昌仆吃惊地瞪着她,仲意怒问:“昌仆不是让你领军撤退吗?”

    “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,一旦接受了命令就会坚决执行,并不需要我指手画脚。”

    仲意说:“你现在立即离开。”

    阿珩蹲在仲意身边,右手放在哥哥的膝头,“四哥,易地而处,你会走吗?

    不要强人所难!你可以赶我走,但我还会回来,大不了躲起来不让你看到。”

    仲意凝视着阿珩,半晌后,摸了下阿珩的头,没有再说话。

    阿珩起身望向对面的山峰。

    树林掩映中,一面颜色鲜明的五色火焰旗迎风飘舞,旗下站着整齐的方队,铠甲锃亮,刀戈刺眼,令人不能直视。

    仲意说:“我今日看到他们就觉得不对,投降之军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气势?

    但我也只以为他们是诈降,想着我和昌仆早有准备,没想到如今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。”

    突然,山谷中响起巨大的回音,炎灷在山头问话:“轩辕王究竟会不会来?”

    仲意道:“大将军这么说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炎灷冷冰冰地说:“没什么意思,轩辕王向来诡计多端,我只是想问得清楚一点。”

    仲意说:“你若不愿意等,那我们也可以提前受降,父王到时,我向他请罪就是。”

    沉默。

    好一会儿后,炎灷说:“再等一会儿!”

    昌仆和阿珩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又略微放下了些,昌仆对阿珩说:“炎灷多疑,每隔一小会儿就要和仲意对话,确定仲意仍在,而且刻意用足了灵力说话,逼得仲意也要用足灵力回话,如果换个人假冒,他立即能察觉。”

    阿珩说:“他这次不仅仅是试探,好似已经等得不耐烦了,只怕他心中也在挣扎,一面并不相信我们的话,怀疑我们发现了他的诡计,故意在拖延,一面又暗暗期望父王真的会来,连着父王一起杀死,好让他一雪国恨。”

    仲意看了看四周,对阿珩说:“可惜玉箫放在了营地,没有带出来,你去帮我砍一截竹子。”

    阿珩忙去林间寻了一根竹子,昌仆把随身携带的匕首递给仲意,仲意很快就削了一管竹箫,笑着说:“虽然不敢和宴龙的驭音之术比,可箫乃心音,希望可以安抚一下炎灷的火气。”

    仲意将竹箫凑在唇畔吹奏起来,箫音空灵婉转,美妙动听,犹如阵阵春风,吹拂过大地,阿珩觉得心中一定,对四哥生了敬意,心音不能作假,四哥是真正的心气平和,无忧无惧,人说危难时才能看到一个人的心胸,四哥这份气度无人能比。

    炎灷身为王族,肯定学习过礼乐,肯定也明白箫乃心音,自然会闻音辨识吹箫人的心,疑心尽去。

    仲意端坐于青石上专心吹箫,昌仆凝视着夫君,抱膝静听,眼中有着绵绵情意。

    阿珩靠坐在树下,望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枝叶,精神恍惚,眼前一会儿是赤宸,一会儿是小夭。

    一曲完毕,山林又陷入了沉寂,所有人都在等,也许因为等待的是死亡,在生命的沉重面前,连山峰都变得肃穆,山谷死一般的寂静,一声鸟鸣都没有。

    当众人都等得不耐烦时,仲意便又吹奏一曲,他的箫音就好似绵绵细雨,让焦躁的心慢慢安定。

    日头越来越西,轩辕的救兵仍然没有到。

    昌仆禁不住问阿珩:“烈阳可靠吗?”

    阿珩也是心下惊慌,算时间,无论如何轩辕的救兵都应该到了,昌仆不等阿珩回答,又急匆匆地说:“难道父王不肯发兵?

    你有没有向父王说清楚事态的紧迫?”

    “昌仆!”

    仲意握住昌仆的手,温和地凝视着她,昌仆只觉心中一定,惊怕畏惧都消失了,对阿珩说:“对不起,小妹。”

    “仲意小儿,我居然被你给骗了!”

    炎灷终于意识到轩辕王绝不可能出现了,愤怒的咆哮震彻山林,“你以为拖延时间就可以破掉我的阵法吗?

    告诉你,没有用!你们全都要死!所有的山峰都会变作火山,你们一个都逃不掉!”

    战士们惊恐慌乱,整齐的军队立即没了队形。

    仲意看了昌仆一眼,昌仆神色坚毅地点点头,仲意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,放开她。

    仲意拔出长剑,走到军队前,看着所有人,在他的安静沉稳面前,士兵们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一个神族将士高声问道:“王子,真的会火山爆发吗?

    我们都要死吗?”

    所有战士沉默地望着仲意,眼中有对生的渴求。

    仲意说:“我不能给你们任何希望的承诺,我唯一能承诺的是,我一定会站在你们所有人的前面。”

    士兵们沉默,在沉默中,他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,本能的惧怕渐渐被理智的勇敢压制了下去。

    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,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。

    炎灷站在山顶,居高临下地看着,在他脚边是几个刚被他砍下的人头。

    因为怕消息走漏,炎灷只告诉士兵是诈降。

    刚才,当他说出火山会爆发时,轩辕族的士兵固然惊恐,神农族的士兵也同样惊恐。

    一些士兵受不了,想要逃跑,炎灷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他们的头,踩着他们的头问剩下的士兵:“你们是想光荣地战死,还是做逃兵被我杀死?”

    所有人都瞪着他,这算什么选择?

    怎么选都是死!

    炎灷大吼:“不要恨我,不是我不给你们活下去的机会,而是他们!”

    他的火刀一指轩辕族的军队,“是他们杀死了我们的亲人,毁灭了我们的家园,令我们没有活路!难道你们已经忘记了吗?”

    “啊——”在恐惧的逼迫下,走投无路的神农族士兵好似变成了嗜血怪兽,发出痛苦的嚎叫。

    国已经破,家已经毁,如今只剩下一条命!不管是敌人的鲜血,还是自己的鲜血,唯有喷洒的鲜血才能令胸中激荡的愤怒平息。

    炎灷看着他们,脚踏人头,仰头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一道红影闪电般从天边划过,转瞬就到了眼前。

    赤宸脚踩大鹏,立于半空。

    阿珩不能置信地望着天空,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。

    炎灷驱策毕方鸟飞了过来,“我不需要你帮忙,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!”

    赤宸笑说:“别着急,我不是来帮你。”

    炎灷脸色一寒,尖声怒问:“难道你想帮轩辕?”

    赤宸抱了抱拳,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神农、轩辕皆惊。

    “你、你……”炎灷气得身子都在抖,“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禽兽!却没料到你禽兽不如,和那些投降的叛徒一样胆小!”

    赤宸说:“你应该知道我的亲随是一帮和我一样的疯子,他们只认我,不认神农国,我若是叛徒,就会带着他们一起来。

    有了他们的协助,凭借我对山势地气的了解,你觉得自己还能有几分机会发动你的阵法?”

    炎灷哑然,赤宸天生对地气感觉敏锐,有他在,只怕阵法根本无法发动,“那你究竟想做什么?”

    赤宸敛了笑意,对神农族的士兵说:“我和榆襄有过盟誓,只要榆襄不失信,我永不背叛他,自然也就永不会背叛他的子民。

    可是,我还是个男人,曾对这个轩辕族的女人承诺过,不管任何危难都会保护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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